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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银手镯缠满往事

发布时间:2019-11-18    作者:陈葱葱    来源:保康融媒网

岁月有形。早年时,它如清晨草叶上的一颗露珠,晶莹剔亮;中年时,它像漆黑夜空里的一轮秋月,皎洁柔和。晚年是什么样子呢?我想,如这只手镯吧,泛着银色光泽,绕着绵密往事。

它曾静悄悄躺在我的手饰盒里。翻出它,缘于母亲的一句话。

上周放假,回家看望父母。吃完晚饭,我与母亲在客厅里闲话家常,父亲则在一旁安静地看他的电视剧。彼时,玫瑰花在茶杯里浮上沉下,袅袅的热气在茶几上空缓缓升起。窗外,星子恍烁。

母亲起身去拿她最近买的蜜枣给我吃,站近时,眼睛瞥见我的手腕,“咦,你镯子呢?我给的,怎么不见你戴?”

“哦,夏天戴了。天冷了,收起来了。”我漫不经心的说。

母亲望着我,“不是指大姐给你的玉手链。我说的是,那只银手镯。”

像是睡着了的人陡然被人喊醒,我一时懵了,怔怔地。对了,母亲好像给过我一只镯子,在我小学时。当时,我待如至宝,喜欢的很。

“你忘啦?那镯子银做的,上面刻着四季花儿嘞。好看。当时,好多人想要哟。你把它放哪儿呢?”母亲坐在沙发上,年老的她,头发斑白,身子有些佝偻,但语气紧迫。

我笑了,“没丢。在家里好好藏着。哪敢弄丢!”记忆如一道闪电,将我蓦然照亮。

“那你咋不戴?”母亲追问,眼神盯牢我,连一旁的父亲也不由地看向了我。

我连忙说,“回去就戴上,回去就戴上!”

听到这话,母亲才放心地将身子重缩回软垫上,笑了,又接着聊起她的小菜园里的蔬菜长势如何旺相,一一辣椒红了,豇豆秧子也拔了,白菜、萝卜、紫菜苔都种上了……

回到家,我立即翻箱倒柜。还好,镯子被我在抽屉的深处角落里寻到了。

打开手饰盒,红色的软布包着它。圆形而又小巧的银镯,静静躺着,如同一位迟暮的美人。它,一袭红裙包裹,缠枝花卉装扮,但时光荏苒,岁月侵蚀,光泽已黯然。

我想起,母亲给我镯子的情景。

那是我十岁时。有一天晚上,母亲下班,兴冲冲地从汽配车间回来。一进门,就喊我们姊妹三人到面前。“看,我给你们带什么呢?”母亲伸出手。只见,一个纸盒子里躺着一堆物件,银光闪眼。“拿出来看看,我好不容易买来的。”她既高兴又激动,脸色红润。

盒子被我们打开,美丽的饰品一一一只银手镯、一副铜手镯、一个银挂链,展现在眼前。母亲说,这三样首饰是从一个外地人手中买的,是家里老人传下来的老物件,但这人因手头紧,急需用钱渡难,想变卖。喊价贵,母亲又不愿趁人之危,特意压价。于是,这三件精致物什,母亲咬牙把它们买下,花了不少钱。

银手镯给了我,大姐和小妹分别得了另外两样。首饰是所有爱美的女孩儿都盼望拥有的,它是翩翩蝴蝶,为娇妍的花儿增缀春色。试想:古诗文里,秋千架旁,紫芜廊中,簪钗佩环的少女施施而行,身形婀娜,“叮铃”声声,如山涧泉滴,乳莺轻啼。一一这景,这趣,多妙曼。

爱美的我,寒暑假出去玩,定要戴着镯子,在人多之时露上一露,若能引起旁人注意,必得意的说“我妈给我的,多漂亮!”后来,参加工作了,也戴了好几年。首饰多了,杂了。碧玉的、红玛瑙的、彩金的、檀木的,换着戴。戴到最后,母亲给的手镯,已有好几年被我放置,似断垣残壁、哀草连天里的一只孤蝶,被人遗忘。

多年后的今天,我才意识到,母亲当初不只是为了自家女儿的美丽装扮,更多的是为了纪念她的母亲一一我的外婆。

外婆活了八十七岁,临终前,是母亲在她枕边尽孝送终。我的外婆,住在河西余家坪村,是一个劳动妇女。她一生勤劳耕作,含辛茹苦。裹着小脚的她,每日晨起挑水、劈柴、煮饭、喂猪、喂鸡,还要挑粪浇菜园。她养育了十个儿女(我有八个舅舅,一个大姨,母亲为最小的幺女),她量入为出,省吃俭用,粗茶淡饭,苦熬了自己,在外公去世后,独自一人把孩儿们培养成人。

外婆晚年时,母亲常常把她接到工具厂来养病,一住就是两三个月。

至今,我还记得,夕日欲颓,金色余晖斜照在阳台的玻璃窗上。头戴小黑帽,身穿蓝布斜大襟上衣,脚蹬三寸金莲小鞋的外婆,闭着满是褶皱的眼睑,半卧在大藤椅中,一动不动。暮色渐浓,昏暗的光照得室内暗影模糊。那时的我,总是有些担心且害怕,忧心她会睡过去,再也不会醒,就像外公一样。

死亡是什么,儿时的我,却从未真正亲见,与知晓。我只是看见,母亲回家了,在外婆醒来时,母亲会拿着篦子为她轻柔地梳头,一下一下,从头顶到脑勺后,慢慢地,慢慢地,一点一点。母亲总是温言细语,问她肚子还疼不疼,还想喝糖水么,晚饭的菜咸不咸,软不软。有时还会小心地帮外婆把她最珍爱的,形影不离的戴了一辈子的玉镯掖在衣袖里,以免磕着、碰着。外婆可是看重她的镯子(玉镯是我外曾祖母当年留给外婆的遗物),我想要来玩,都不行。

冬日,雨雪霏霏。外婆走了,未能带走她最心爱的手镯,也未能将它留给她最放心不下的小女儿。母亲哭红了眼,嘶哑了声。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外婆临走时念念不舍的眼神,和她那一只艰难伸出的手,那无言的手势,是在示意母亲摘下玉镯,自己收着,将来留作念想。但是,母亲是嫁出去、泼出去的水,她是没有资格私留这珍贵的遗物。

这,成为母亲的心头遗憾,也成为儿孙们的遗憾。那个年代,贫苦之家,度日如年,哪来闲钱照相?外婆的长相,我已模糊。可她的玉镯子莹润水亮的光泽,至今还在我心深处如星辉萤火,闪闪。

今年,是我的婆婆去世三周年。她的照片放在她曾住过的卧室里。每次,我进出拿东西时,总不由地抬头望上一望。穿着紫红色呢子上衣的她,笑容慈蔼,眼神清亮,手上一只银镯明晃晃。在大畈的青山绿水里,时间好像已为她停留,永远定格在这张七十寿诞时所拍的照片上。只是可惜,婆婆的贴身之物包括镯子,都陪伴着她到了极乐之地,对她的思念,无法睹物,只能泪洒清明……

雨敲窗棂,滴嗒响。我仿佛看到了杨绛先生心中盖满一只只饱含热泪的眼睛,在古驿道上,伴着青了黄,黄了落的柳叶,她做了一个万里之遥的梦。我们来到这世上,与父母、孩儿的缘,在一次次挥手离别中渐远渐逝。

小时候,我觉得高大的父亲是那么强壮有力,温柔的母亲是那么美丽动人;长大后,在不知不觉中,忽然发现父亲背驼了、人老了,母亲似乎被荒野女巫施了魔法,任时间一点一点在发间凝染出斑白。现在,我已是不惑之年,最害怕的是半夜突然作响的电话铃声,最伤心的是每次回家听见父亲的咳嗽声,看见母亲脸上愈来愈多的沟壑,而且一次比一次发现俩人的牙,越来越少!唯一,我不曾心生忧伤的,是面对孩子,看着他的眼,笑像鲜花一样的绽放,他若善良又勇敢,我何尝不幸福?

手镯,原来是母亲给我们做儿女的留下的一份触手可及的怀思啊。

擦干泪,我赶紧地戴上手镯,仔细摸了又摸上面雕琢的四季花朵一一迎春、荷花、菊花、梅花。我唯愿所有人的父母,在为儿为女奔波劳碌的辛酸路上,晚年能够安享清福,花开岁岁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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