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方有多远？请你告诉我，到天涯海角，算不算远？
高考之后，填大学志愿，我填了两所大学，一所在海南，另一所也在海南。直到现在，还有很多人问我，干嘛要选择去海南，离家那么远，举目无亲，又没有一个熟悉的人？我想这大概就是我的青春叛逆吧，十七年没有出过县城，没有坐过火车，没有看过大海……要去就去最远的远方，要闯就闯最难的路。就这样，我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注定坎坷的路。
二〇〇三年八月，学校录取通知书到了。收到通知单，我高兴坏了，一连几天都没睡着觉，不是因为考上了大学，而是这趟远行已经具备条件了。父亲母亲却开始犯愁了：上大学到哪去筹钱呢？母亲也好几次试探着对我说，考的大学也很一般，要不就不读了吧，跟着小哥出去打工吧，还能挣点钱。每次都被我坚决的回绝了。我早已沉浸在要远行的喜悦中，哪里还顾得上考虑其他的事情呢？有一次，我听见父亲很无奈对母亲说，“考上了就去读吧，都去打工也不是一个办法，他想去就去吧。”唉，一分钱难倒英雄汉！社会就是这样现实，现实得让人痛恨，却又不得不去面对。
刚过完十七岁生日，父亲母亲带我去县城置办上学的物件，在县城转了两圈，最后买了两套衣服，一双皮鞋。临行前的一个晚上，父亲母亲又把我叫到跟前，给我做最后一遍交代。父亲抽了几口烟，犹豫了一小会儿，说：“明天早上，我们一起去襄樊火车站，到湛江的火车票已经买好了，你自己坐火车去湛江，到了之后坐船到海口，海口有学校接学生的车，找到海口汽车站就能找到了。家里也没多少钱，只凑到三千，去学校以后，先交书本费和住宿费，学费去办个助学贷款。路上三百块路费，坐车用，饿了买点吃的。师范类的学生，每月补助六十元伙食费，家里每个月再给你打一点过去，就差不多了。”母亲在一边聚精会神地听着，父亲说完，母亲也补充了几句，“你第一次出远门，路一定要记清楚，不要走错了。路上钱一定要藏好，三千块钱，不是个小数目，不能弄丢了。还要防止小偷，火车上要精神着点，钱别被偷走了！”我在一旁一直点头，满口答应，心思却早就飞驰在广阔的大地上了：火车长啥样啊，过两天就能看见大海了。
九月一日的早晨，辽阔的田野寂静无声。母亲依依不舍地和我们挥手，我却就打了一声招呼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。到了垭子口，等到了去县城的班车（一般都是从房县到保康的过路车），很快到了县汽车站。在汽车站又等了快两个小时，我们坐上了十点半由保康发往襄樊的班车。
在窗户边上的位置坐下，我实在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狂热和欢喜，终于要走到县城以外的地方去看一看了，十七年了，这一天终于来了。在我的记忆里，一直就是大山包围着我，目光所及，都是高山峻岭，太渴望到大山外面去瞧一瞧了。今天终于实现了。这种感觉，也实在是难以用言语来表达，就像笼中的小鸟要飞向天空、鱼缸的鱼要游回大海一样欢心雀跃吧。一路上，我四处张望，生怕错过一处美景，就连窗外的大山，也好像变得比原来美多了。
班车攀沿在绝壁上，一路上都在惊呼这条公路修得好险。经过三个半小时的艰难曲折，车开始从山顶往下走，一眼望去，是看不到尽头的平原。天啦，地是那样的平，一望无际，这应该就是地理上学的江汉平原的北端了吧。齐整整的田地，一排排的楼房，看得我眼花缭乱。不自觉我又想起了那条回黄家院子的路，唉，真的再也不想爬那么高的山了，真的，好累。
又过了一个多小时，车进了襄樊汽车站，熙熙攘攘的人流，有背着包去上学的，有扛着尼龙袋外出打工的的，都是一脸焦虑，匆忙地赶路，我想都是为了生活在负重前行吧，都在为挣得走出大山那点渺茫的机会在拼命地走、拼命地赶吧。出生在这望不到尽头的大山里，只有靠自己的一双脚去翻越高山，只有用自己的一双手去披荆斩棘，才能跨越高山，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。
走过天桥，第一次见到汉口火车站，怕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恢宏的建筑了，偌大的广场尽头，“襄樊”两个大字，冲面而来，一排排的高大立柱，广场周围的高楼大厦，哪里是我这个十七年没出过县城的乡下小子见过的世面。就在那一刹那，这冲击力就像农村人盖房时杵动的钉坨，一杵一杵，砸得你五内俱沉，捣得你胸闷难当。很快，取而代之的又满是新奇，左看看，右看看，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，什么都是新奇的，“谁知城里不但人尊贵，连雀儿也是尊贵的，偏这雀儿到了你们这里，也变俊了”。
在父亲的催促下，取了车票，进了车站候车厅，找着个靠边的座位，放下行李，我们就在座位上等。时间过得很快，没什么感觉，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了。这时，父亲起身对我说，“带上东西，去上个厕所，我去买两个泡面，吃完面差不多就要上车了。”我背上包，超厕所走去，回头发现父亲还一直看着我，脸上写满了担心。突然才觉得：我这一走，起码也是半年吧，第一次出远门，父亲和母亲都在为他们这个小儿子在担心呢。我又想起朱自清的《父亲》来，年老的父亲越过铁轨买的几斤橘子。是啊，儿行千里，父母担忧。幸运的是，我的父亲身体还很健朗，当时也就没有了那伤感的离愁，心中满是出去闯荡一片新天地的激情与渴望。
吃完了泡面，夜里十一点多了，父亲又跟我交代了一遍上学的事项：“去学校以后，先交书本费和住宿费，学费去办个助学贷款。路上三百块路费，坐车用，饿了买点吃的，路上注意安全，防小偷……”在父亲的声声叮嘱中，我检票进站了，跟着行人上了车站的月台，跟着找到了自己车票上显示的车厢和座位，坐下来，等候列车的出发。窗外还有几对列车，静静地停着，上下的人流依旧匆匆。远处尽是发黄的灯光，笼罩着整个车站。怀着对远方的憧憬与忐忑，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，我坐在车上，思绪乱飞：大海是什么样的，海水是不是和电视上的一样蓝？海南是什么样的，会不会一年四季都很热？学校是什么样的，毕业之后我要去干什么？父亲的火车还有多久到？母亲这会在家在做什么？他们一直担心我怎么办？想到这又开始不安起来，转瞬已经想好了对策：到学校之后，我一定第一时间写一封信给父母，告知我情况，让他们放心。想到这，心情又舒畅起来。
火车是一辆绿皮车，在一声轰鸣中，“哐当咣当，哐当咣当”的出发了。没有想象中的飞驰，列车只是缓慢的在山野间行走，在崇山峻岭间穿梭。坐在座位上，无所事事，我就慢慢观察期周围的人来。列车服务员时不时过来打扫着车厢，专业的小贩来回吆喝着“香烟啤酒矿泉水，瓜子花生八宝粥，来，脚抬一下……”多数已经没有了清晰的记忆，唯独有一对母女，印象深刻起来。应该是母亲送女儿去上学的吧，母女两人，一路有说有笑，感情很好。母亲眉宇之间也透露出对女儿前路的担忧，女儿也是尽力的表现出自己独立的一面，让母亲放心。路上的行程，实在太长了，过了几个小时的新鲜，开始感觉到无聊和疲惫，但又不敢先睡觉，坐在一格的座位上，大家就开始彼此寒暄起来，有一句没一句地，东一句西一句。聊的久了，心里开始安慰自己，都是出门在外，都相互照应着。心安理得之后，疲惫就占据了上峰，彻底撕垮了最后一道防线。趴在桌子上的，靠在座椅上的，位置空的地方，直接躺着的，千姿百态，应有尽有。不自觉又开始想起自己的前路来，一个农村的孩子何去何从，思绪万千，竟一夜无眠。
天亮的时候，列车已经到了湖南怀化境内。窗外的山峦形态各异，漫山的竹林气势磅礴。更多的是穿行的隧道，感觉就像，颠倒了昼夜，错乱了时空，一会儿白天，一会儿黑夜，有些隧道，黑暗又长，一丁点亮光也没有，让人在恍惚间产生了一种恐怖的错觉，以为自己掉进了“死亡幽谷”，令人不寒而栗。可是，不管隧道有多深、多长、多黑，但一想到它终会有尽头，火车迟早一定会走到它的出口，心里也就释然了。
到了三号的清晨，列车还在前行，车上的乘客早已换了一拨又一拨了，印象深刻的母女也不知道在哪站下的车，身边也换了一个出门去看子女的老大爷，唯有专业的小贩还在喊着响亮的口号，“香烟啤酒八宝粥”。站起身来，伸伸懒腰，走到洗手间，接两捧水洗把脸，看看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，再看看车厢不同的过客。我想，人生大抵也就如同一列火车吧，不管从哪里上车，最后都会到达终点，所有人都要下车。不同的是，有人是硬座，有人是硬卧，有人是软卧，有人是包厢，而有些人，花了同样的钱，却只能买到一张站票。可还有些人，想花钱连站票都买不到。即便如此，相对于那些一辈子都没见过火车的人，他们也是幸运的。这就是每个人的不同。“条条大路通罗马”，但有的人生来就在罗马，这又能怎么去比较呢？人生就是这样，从你出生来到这个世界上，有的事就是注定了的：你的父母，你的出生，你的籍贯，你的人生要走的路，你的人生要吃的苦，即使有选择，能选的路不也明明白白地摆在面前了吗？你没得选择，只能走，一直走，一直往前走，生活可能才会给你一点点的曙光。
下午四五点，大概到广西了，窗外开始风雨大作，已经无心留恋窗外的风景，只感到又困又饿又乏，心里也在埋怨，怎么这么久还没到？又挨到晚上天黑，吃了一桶泡面。列车服务员开始了新的服务广告：去海南的乘客可以在九号餐车订票，过海的大巴，出站上车，一直到海口，车票八十，欲购从速！这不正是我需要的吗，下车去买又麻烦，天黑还不知道去哪，于是我又买了一张车票。四号凌晨，拖着困乏的身躯，又上了一辆卧铺大巴，接着继续朝海南进发。
我是被雷声惊醒的，睁眼一看，雷雨交加，暗骂一声我去，雨下这么大？！这时大巴售票员高喊道，“大家今天算是好运气，台风过几天才来，现在过海的船还通着，要不然，又得等好几天。”心里又暗暗舒了一口气，幸好幸好，不然我剩下的钱可撑不了那么久。
车在雷雨中快速前行，终于在中午十分上了一艘大船，后来我知道，那是海峡之间通航的大型滚装船，火车也是看它在海峡间来回运行。上船后，司机师傅大喊，都下车上甲板，车上不允许坐人。大家拥挤着，被赶上了甲板。霍，一望无际的大海就在眼前。我赶紧抢着，找到一处空着的栏杆，用力地去眺望着眼前的海面。一望无际，无比壮阔！“海阔凭鱼跃，天高任鸟飞。”“曾经沧海难为水，除却巫山不是云。”“在苍茫的大海上，狂风卷集着乌云。在乌云和大海之间，海燕像黑色的闪电，在高傲的飞翔。”我在脑海中搜索着大海的诗，我在天地间寻找着高尔基的海燕。海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蓝，大海是黑色的！波涛汹涌，翻腾着一波一波的浪，活跃地像个孩子，阳光一照，一片磷光闪闪。我已经顾不上去比较她与我想像中的模样有什么差别，她的大，她的美，她的波澜壮阔早已把我吸引了，我怕这时光消逝得太快，我只有看，尽情地去看，尽情地去享受，尽量地让她在我的脑海中留下深刻的模样。
两点左右，船到达了海口。在意犹未尽的陶醉中，我随着人群，拿了行李，出了港。又经历了一番周折，赶上了学校在海口接站的大巴。坐在车上，我努力地去想这四天三夜的旅程，去想为了这次行程而经历的日日夜夜，去想会怎样度过未来的大学生活，我不敢去想。
唯有努力前行，才能到达远方；唯有历尽艰辛，才能看到风景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