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难忘上学走的那条路/岩风

发布时间:2016-12-22    作者:岩风    来源:保康微信平台

著名诗人、文学批评家T•S•艾略特曾说:“四月是最残酷的月份”。而对于想挤过独木桥的莘莘学子来说,七月是个乌黑的月份。在我的印象中,九月,九月是个最难忘的月份。

在上初中之前,我没有出过远门,对于后坪镇这个我要去读三年书的镇子没有一点印象和概念。小学六年,除了念书,就是在家打柴、割猪草、放牛。最主要家务活的是放牛,我也最喜欢放牛,当几头黄牛淹没在茫茫的荆山山脉之中,我就淹没在茫茫的书海中,边放牛边看书是一种幸福。当然我母亲说我是去过后坪的,生我是在后坪卫生院生,我生了几次大病也是在那里治的,而我竟是全无印象。

父亲说屋里条件不好,没有多少宽裕的钱坐车,带我先走一趟到后坪的小路,以后好我自己走。我想的是,终于有钱可以捏在自己手里了,我要把钱挤下来买书。当一个人贫瘠,书可以给人一个富裕的充满幻想的世界。

报名那天,父亲背着被子拎着米,我背着书包,拎一桶子酸菜。父子俩离开家去往后坪。从红岩寺出发,过了廖家湖就抄近路绕过石板沟的大拐弯。路过断头崖,父亲和我讲了断头崖的故事,附近的人也叫石崖子。石崖子过去是蜡烛山。父亲说蜡烛山以前有一对金蜡烛,后来被风水师给败了。为了这个传说,在三年的初中岁月我时常透过教室窗户或者站在走廊上看着蜡烛山,脑海里有很多不着边际的想法。可能最想的还是希望在某个夜晚能看见一对金光闪闪的蜡烛。

站在石崖子透过拦腰的薄雾,看远在低处的后坪街,有一种恍恍惚惚地感觉,父亲说那叫眩晕。很多年过去之后,我知道当初的眩晕是恐高。

过了石崖子继续抄近路,直接切过那几道S形的回头线。这是一段极陡极不好走的路。因了特别多的石头,就地取材容易,听说自保宜公路修通的那天开始,这里就成了一个采石场。这段路上全是小石子,踩上去直打滑。走这段路给我最大的感受是走下坡路真不如走上坡路。废鞋,看着母亲给我新做的千层底布鞋磨得毛直飞,很心疼。

下了小路顺着驴头坡走大路,一直走到陈家院子。驴头坡也有一段传说:石鼓对石锣,金银使驴驮。陈家院子路边上有户人家开油坊,父亲认识,说经常在那儿榨菜籽油,父亲带我进去借了口水喝,继续从陈家院子抄近路切过S形的回头线直抵五道峡。要到五道峡的时候,得先过一条小河,河里的水是从牛角冲经三岔流下来的,在岩屋口飞流直下,落差特别大,当时我看到这种景象,分外新奇。父亲背着被子拎着米,看我下坡路走的艰难,便把我拎的一塑料桶菜也给拎过去。按说我天天在深山大老林放牛,爬坡走山路是常事,为啥会走的很艰难呢?父亲的步伐快,我跟的很吃力,而且父亲一边走路一边和我说话,我喜欢听父亲说一路上的风土人情,这一切都是新鲜的;再有我穿的是一双新布鞋,觉得踩在沙子路上很滑,在家里放牛,读小学时穿的是解放鞋,也叫作球鞋(后来我知道,叫球鞋其实错误的叫法,球鞋应该是小时候穿的钉钉鞋)。

这时,雾早已散去,九月依旧骄阳似火!

快到要过河的时候,父亲讲了很多过河的知识。父亲说过河的时候不要把步子迈得太大,不要把脚提的太高,要趟着过,一步一步站稳。因为红岩寺没有河流,我不是在河边上长大的,水性自然是没有的。几块石头立在河中间,石头长年累月被水冲刷乌漆漆的,有的石头上还有小片绿色的苔藓。石头与石头之间的距离不远,踏在石头上是可以过河的,父亲让我把布鞋和袜子脱了从水里趟过去。水不深,刚没到腿弯子。过河之后准备找块石头坐下穿袜子穿鞋子时我听见扑通一声,是父亲从石头上摔进了河里,父亲的左腿踩在水里面,右腿死死地顶在一块石头上。父亲牙关咬的很紧,一手拎着米一手拎着菜桶,滑落的被子被父亲用拎米的胳膊紧紧的夹着。我扔下手里的袜子跳进河里接被子,父亲不让,他把米给了我,说被子他来拿,掉水里晚上就没得铺睡了。我接过米走到河边,看着父亲吃力地趟过河。流动的河水卷走了一绺绺红色,父亲的鞋和裤子都打湿了。上岸后,我看见父亲腰上也打湿了,右裤腿膝盖处破了一个大窟窿,里面血直冒。

父亲把被子放在一块大石头上。我赶紧要掀开父亲的裤子,看流血的地方,父亲却让我去找一把黄土面子,黄土面子要越干越细越好。父亲掏出旱烟袋抽烟。我跳到坎子上面的梯田里,用手顺着垅子轻轻地刮了一大捧黄土面子,嫌不够细,用手使劲揉。我催父亲赶紧止血,父亲说不打紧,缓口气,父亲把鞋子脱了晾在石头上。蹒跚着走到河边,父亲把染红的裤子洗了洗,卷起裤管子,用手从河里掬水洗着伤口,我站在旁边看到的是伤口处白森森的肉向外翻着,伤口可以按进去两根手指头。洗了几下,父亲把一把黄土面子塞在伤口里面,让我用手按住伤口,按住伤口的时候我的心仿佛被什么揪的很紧,也不知道按得力度是该轻一点还是该重一点。

父亲掏出了卷烟的纸,用我上小学时用过的作业本子纸裁出来的,把纸摊在石头上,用细树枝从烟袋杆子里面掏出一坨坨烟屎放在纸上。父亲的动作很慢很慢,是在和伤口较劲,等着伤口不再流血。黄土面子在伤口里面被血液浸染,慢慢凝固。这个过程中父亲没有说话,也没有皱眉,我在父亲的脸上看到的是安详和坚毅。伤口凝固差不多的时候,父亲用小树枝挑起烟屎涂抹在伤口上,涂抹好以后父亲从上衣里子上撕下一块布襟子缠住伤口绑在腿上。

近中午时分,父亲让我从书包里拿出母亲做的馍馍,分着吃。父亲说了一句话:这点小伤对一个男人来说算不得啥,关键是你要明白上学读书不容易,要好好学习,学不进去也没得关系,要听话,莫给屋里惹事。我没有出声。当时家庭条件我晓得,能让我上学是真不容易,父亲当年只上了三年学。

天很热,衣服也差不多干了。我和父亲从五道峡顺着公路过后坪到前坪。一路上父亲走的很艰辛,腿一闪一闪的。我跟在父亲后面,眼泪花儿始终都在眼睛框子打转。路过后坪的时候父亲说街上有几个亲戚,也是我都见过的,嘱咐我在学校里没事不要到人家屋里去打搅人家。放假了早点回家,除了做作业还要帮妹妹分担家务。是的,打我读初中不能每天下午回家,放牛打猪草的任务都落在妹妹身上了。

把我送到学校,给老师说尽好话交了一大半的学费给我报名后,父亲叮嘱了我几句,就转身回家,当父亲离开校门的时候,我终于忍不住,躲在院墙后面大哭了一场。

上学一个星期。放假的早晨,母亲来到了学校。母亲带我到学校旁边吃了顿好的,告诉我说父亲的腿已经好多了,因为上次送了我之后又地走回去,撑到伤口了,需要歇息一阵子,马上快要秋收了,不然到时候使不上力气。母亲要带我坐车回去,我坚持要走路回去。母亲就说父亲已经猜到了我要走路,让母亲带我走另一条更近一点的路。

米袋子装在书包里,拎着空塑料桶子。看着菜桶子,母亲问我够不够吃,我说够,母亲说以后也不能老给我弄酸菜,要想办法弄能放一个星期不会坏的菜。这也成了每周日母亲最费周折的事。容易坏的菜放在上面头几顿吃,不容坏的菜放在下面。

我和母亲从前坪顺着水田埂子一直走到贺家湾。过河。这条河的水更大更宽,这河汇集了五道峡和桂河的水。我和母亲小心翼翼地趟过河,过去之后我对母亲说站在河中间的时候我有点晕。母亲反复叮嘱我以后过河不要盯着水流望上下游看,而是要盯着河岸的方向,实在不行就把眼睛闭一会儿,脚探出去之后必须踩稳了再趟下一步。

过了河就上蜡烛山。顺着蜡烛山盯直上,一直上到石崖子。路两边净是板栗树,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入眼是一块田,田边上有户人家。这段路也就只路过这户人家,家里没有喂狗,平时从这儿不用怕狗咬。母亲说,这里菜园里和地里的东西不能动,板栗也不能捡。我问母亲为什么,母亲说这里住的是田三奶奶,当时我就怕了。田三奶奶在那个年代被说得神乎其神,简直到了快通灵的地步(当然后来我知道这是一些真实存在的被称为“巫术”的)。这也说明其确实有很深的道行,若干年后,在我感兴趣想接触她的时候,她已经老去,那些有的无的传说都如烟云过眼。

母亲没想到的是,田三奶奶不但没有吓到我们,而且为了见到她的真面目,我和同学们拔她菜园子里的红薯、胡萝卜,把板栗装在菜桶子里面一路咚咚响,边走边吃。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饿了。很久以后,和母亲聊天,我探知为什么我们偷了田三奶奶那么多东西,她没有找我们麻烦——下个咒语让我们脑壳疼,或者其他什么的,母亲说是因为我们把东西都吃了,而不是糟蹋了,所以她不会找我们麻烦。

初中三年,上学的时候因为负重而行,走的大多是父亲带的那条路。放学的时候走的大多是母亲带的那条路。这两条同一个起点同一个终点的路,留下了稚嫩岁月的太多回忆!

初中读完之后,就没有走过这两条路了。常想再走一遍,却没有成行。去年过年回家,高速公路贯穿保康,保南的班车全部走高速,红岩寺成了一个被遗忘的真空地带。我坐顺风车到保康参加一个聚会,没有车回红岩寺,打面的到后坪,准备从后坪地走回家的时候,表弟骑着摩托车已经在后坪等着我了。表弟说是我母亲让他下来接我的。我的愿望落空。但母亲的懂得,也是我的懂得。

人生的路,从一开始是父母给引带上去的,而当我们在人生的路上奔波,父母已经老了,却又希望我们在这条路上走的更加便捷,更加顺当!而蜿蜒在心里的那条心路却比我们现实中走的路更远更长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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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:孙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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